洨河之春
作者：朱 鸿
花随春来，仿佛一夜之间，校园就变了颜色。
迎春花最是敏感，围着图书馆开放，璀璨若金。接着是绿萼梅，站在女生宿舍的窗下吐蕊，明如翡翠。旋即，白玉兰列队于文渊楼南侧的路旁绽放，高洁之气尽显。郁金香、附地菜、酢浆草、阿拉伯婆婆纳、紫荆、红叶李、樱花、芍药、牡丹、桃花，次第亮相，呈五彩斑斓之势。
散步校园，难免会慨叹巧夺天工之技。人工能构思，其有对称，有错落，有铺排，有点染，遂使百花及草木在建筑之间展现精致的艺术。不过，审美是变化的，一日，蓦地念起了野趣。兴之所至，骏奔洨河。
潏水出终南山大峪，经樊川西流。滈水出终南山石砭峪，经御宿川西流。潏水和滈水交汇于香积寺西南一带，谓之洨河。洨河数里，其三角洲风光旖旎，何况天朗气清，平添了一缕怡悦。可惜，此时洨河三角洲正在改造，有铝板为挡。终南山在望，便乘兴赴其阴岭寻秀。
几十年前，我曾过洨河。那时候，我还不懂洨河西流，至秦渡镇注入沣水，也不懂沣水北流，止于渭水。那时候，是暮春三月吧，地气上腾，万物向荣，生机勃勃。潏水、滈水及洨河的会合之处，更是郁郁葱葱，不逊江南。
这是一个清明的世界，可以慰藉心灵，显示了某种疗愈的力量。生态几乎是原始的，被涵养、保护着。天很蓝，阳光丰盈、干净。白杨钻天，垂柳依依。茂密的灌木和鲜嫩的绿苔温润胜玉，遍布水岸。沙滩或续或断，皆平平整整，清清白白。
潏水沿神禾原北坡西流，至香积寺转向，南流五百米，以逢滈水。潏水窄，并不急。微波触藻，细浪撩荇，一群一群的小鱼随僧房的诵经之声游到了洨河。滈水沿神禾原南坡西流，摇摇曳曳，以遇潏水。滈水从容潺湲，于是小鱼就穿越荫翳游到了洨河。水聚在了一起，不过小鱼还是各玩各的。
洨河三角洲丛林蓊蔚，鸟也极多。麻雀叽叽喳喳，结伴而起，结伴而落。孤独的燕子轻快地飞至潏水，飞至滈水，噙一嘴青泥，又轻快地飞去。斑鸠一边取食，一边张望，似乎颇为警惕。乌鸦好歌，白鹭神秘。一对灰喜鹊在白杨的枝杈上做了窝，但愿风雨不要掀翻它。
两个妇女从一条小路上悠悠走来，左右看了看，遂选浅湾蹲下去，拨水洗衣。跟着妇女的一个童子，提着笼投下河捞鱼玩。他用绳子拉着笼，挺着胸，跳跃着逆水而行。一个妇女嘱他小心，童子也不应答，只顾着跑。有蝴蝶在那两个妇女的头上旋了几旋，再三升降，完成了仪式似的，翩然而去。一只蜜蜂盯着蒲公英的黄蕊采一下，移开，又采一采，专心致志的样子。漂亮的蜻蜓款款而翔，很是优雅，又突然俯冲，在水面上一点一点的，乐此不疲。
环洨河三角洲方圆几十里，是一片一片的稻田，禾苗成束，簇簇青茁。稻田之间，或种芙蕖，其根为藕。塘中莲茎直立，莲叶似伞，莲之花在孕育。小鱼四处游走，想起课本里的诗：“鱼戏莲叶东，鱼戏莲叶西，鱼戏莲叶南，鱼戏莲叶北。”自夏商周以来，关中就是上上之田，樊川和御宿川的黄壤尤为膏腴。江南可采莲，而潏水、滈水和洨河所经之畴，也是可以采莲的。
须臾之间，终南山就到了。在地理上，越是靠近终南山，便越是远离都市。岚烟缥缈，黛壑幽邃，一瞬间我竟觉得茫然，不知该进哪一个谷口——我仍沉浸于记忆中的洨河春色。
不禁回首，北望长安。青葱映云，天香溢郭，鸣禽在野，鸣禽在邑，鸣禽所在必有欣欣草木。
《光明日报》（ 2022年04月20日 16版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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